【文字譚】迎接末日陪你倒數

Published on 22-03-2021

張國榮死忌將至，故談一下他的歌。

張國榮有兩個時期，以1989年退出樂壇前為一，1995年復出為二。1989年前大致以青靚白淨的小生亮相，翻唱不少日本歌。復出以後卻較多創作，個人風格成形，更顛覆傳統偶像形象，另創高峰。筆者較喜愛復出後的張國榮，其時漸不是商業歌手，而是藝術家，渾身散發三分抑鬱，對他本人大概很痛苦，但對藝術而言，卻浮現了鏡頭外的血肉之軀。

今次說的是《陪你倒數》一歌，收錄於同名專輯，1999年10月13日發行，即臨近千禧。當年香港政府舉辧倒數活動《龍騰燈耀慶千禧》，邀歌星於跑馬地馬場中央草坪演唱，包括梅豔芳、張國榮等。

張國榮當晚演唱《陪你倒數》，半是應節，因為當晚是邁向新紀元；半是掃興，因是歌中是談倒數末日，而華人最忌是談死，尤其在節慶日子。不過，其時千年蟲議題確實鬧得沸揚，全球擔心千年蟲會令電腦系統數位未能過渡到新紀元，香港自不例外，這首歌大體也算是應景吧。

大結局今天最後
不必寄望來生等拯救
不要彼此詛咒
你亦無餘力再走

別告別今天最後
天荒與地老都可擁有
一剎那再沒然後
也算是從來未分手

今日是末日，既然無明日，新舊情人之間亦不必懷恨在心，一切都會一息間泯滅。人要以為自己永生，才會將仇恨聚於心頭，但當明白時日無多，諸行無常，很自然心頭恩怨都會解化。終日介懷誰在身邊、誰不在，憂慮會否有一日終須分手，直至末日輾壓世界後，已無所謂分不分手、告不告別，反而到達另一種永恆，「天荒與地老都可擁有」。

讓我倒數跟過誰相好
任瓦礫蓋掩焦土起碼沒法遇上更好
陪你倒數生醉夢死都好
沒法找到一個永生的國度不如擁抱

「倒數」通常是指迎接一個日子，但林夕此處作雙關用，另一義為數算前度多少人。人在城市，慣了將貨品比較，塑造出來的世界觀，便將每事每物並比，較之優劣，看待人情亦如是。情人哪一個好、哪一個壞，也許一齊久了發覺眼前有「更好」的選擇，便揚長而去，是城市生活的習氣，韋家輝執導的《最愛女人購物狂》亦刻劃此中抉擇心理。

而既然平時會嚮往會遇上「更好」的情人，又或者憂慮身邊人先碰到「更好」而離開，兩者都是折磨。一場末日足將一切泯滅，便無好壞可言。人世間的營營役役，在於趨吉避凶，一旦發覺世間本無「更好」，亦無「較差」，不在乎眼前如何，人的精神反而從中解脫開來。不知林夕有意無意，從中竊覺有佛學的身影。以俗語說，佛學所追求之境界為湼槃，臻此便覺一切不垢不淨，因無事可參照，無物可比較，便無好壞之分，從快樂與痛苦之間解脫。有意者可聽楊千嬅的《愛在旁若無人的太空》，於此關節寫得更淋漓盡致。

但對於血肉之軀，仍然對生死有所感。既然遇上末日，尋找不到永恆，劫數難逃，倒不如享受當下，「不如擁抱」是唯一可做之事。一同等死，就當作是一同永生。既是傷痛，亦是灑脫。

世界末日過往只屬過期的預言，長作網絡世界的笑話，到今日細味此歌，或許對生滅更有體悟，不論是個人，抑或一個城市。尤其21年後，翻看當夜時任政務司長陳方安生致辭，「我希望在廿一世紀，全球能夠享有和平，香港能夠成為亞洲世界級的國際城市，市民和政府能夠同心同德，建做一個互相關懷，愛護的社會，大家能夠安居樂業，與世無爭。」放眼目前，便覺物是人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