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文字譚】若假期永未結束也不會感到難得

Published on 17-06-2021

每逢長途旅行結束，或者一段關係告終，總不期然哼起王菲的《假期》。全首輕便，曲式沒有現在般冗長，正好適合填廣東歌詞，不會就填完全首而令意思拖泥帶水。

所謂假期只是個比喻，將一段感情直接當作假期來寫，因兩者都是短暫而快樂，又常令人惦掛。假期所以特別，是因為它是平凡日子裏的獎賞，若然將一切當作尋常，失去時便頓感失去全世界，但反正無可挽回，何不視之為假期，損失都頓變收穫，是苦中作樂，一切便來得甘心。

鐘擺在這心裡晃動
每點每滴倒數
隨時預備旅程結束
早知沒醒不了的夢
美好歲月告終
原來就像假期結束
茫然靜待假期結束
彷彿趕上學鐘聲宣告一切又回復
光陰消耗盡好景將會轉眼內停頓
現在盡量放任吧　現在盡量快樂吧
現在盡量紀念吧　始終都須要回家
燦爛假期結束　沒法讓節目延續
若假期永未結束也不會感到難得
心息吧

享受假期時的痛苦，是倒數着結束，因身處的光景太美好，惟擺在眼前的是無常。除了是感慨，當中滲了兩分悲苦的哲學。既然知道即將完結，能做的是盡興，才不負假期的難得。宋代歐陽修曾須自洛陽歸去，擬與情人離別，寫下「直須看盡洛城花，始共春風容易別。」春天花期難得，既再眼前快欲逝去，能做的，也是一同看盡洛陽一切花，才覺值得，花與春天，所指的自然是情，如林夕筆下的假期，而兩首作品，都在一「盡」字。

林夕愛寓哲理，除了是感觸，還有以哲理開脫。假期所以美麗，是因為難得，若然成了平常日子，日日游手好閒，不免淪為苦悶，要永遠感到假期美好，眼前的別離便是無可避免的。感情難堪，以哲理鎮住浮湧的思緒，只能自勸「心息」。副歌便是轉念之後的道理，從悲哀中自我開脫：

總算　呼吸過一口空氣
哪可以一世一世嬉戲嬉戲嬉戲
收起了超重的行李
棲身於歸家的客機
倒數中一分一秒不忘記
這世界將會將會多美多美多美
比不上這個星期
無人能避免別離
當作是某段意外假期
當作是艱苦中的休憩　我愛上過你

「總算」是七除八扣後，猶覺一切算是好事之意。黃霑的《獅子山下》寫大家在香港重新開始，「總算，是歡笑多於唏噓」，輕巧二字，便將痛苦與思考的過程寫盡。「呼吸」是林夕常用的比喻，大意是享受過、經歷過，同見於「到這日才發現，曾呼吸過空氣（陳奕迅《明年今日》）」、「單戀者都可以勇敢呼吸（容祖兒《啜泣》）」。雖然離別痛苦，但總算享受過這個假期、這段戀愛，心情如行李也是時候收起。

這首歌精彩之處，是集中寫離別之際的心理掙扎。最初是倒數假期很痛苦，是感情；然後提醒自己假期美好是在於難得，是理性；過後心底又再傾向感性，棲身客機仍在回憶剛結束的假期。如此翻來覆去，是矛盾，最是人性之處。

輾轉反側之際，重提自己「無人能避免別離」，提醒自己已經發生，換個角度讓自己釋懷一點，當作是「意外假期」，「艱苦中的休憩」，將別離轉化為苦中的一點甜，故作豁達。然而豁達不等於無情，人所以絕情，是因為有情，因為太有情，才須絕情，非情之至者不可解。林夕愛於歌詞最後一句着力，此首是當中典範：「我愛上過你。」此才道出假期只是煙幕，要說的是感情，也是思緒千迴百轉之間，也離不開的一句。人不能帶走，這一句，卻是短暫假期中唯一能帶走的證明。